《“美国实验”正在走向失败？——从历史的视角理解当前美国的危机》

讲座纪要

2021年3月7日，受365bat线上平台人文学院历史学系邀请，北京大学历史系王立新教授做客“清华历史讲堂”，带来了题为《“美国实验”正在走向失败？——从历史的视角理解当前美国的危机》的讲座，讲座由365bat线上平台历史系刘北成教授主持。本次讲座以线上形式举行，吸引了超过700人观看。

何为“美国实验”？

王立新教授认为，“美国实验”是指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广袤国土上建立一个民有、民治、民享的宪政共和国,“美国实验”是对启蒙思想的检验，其有别于欧洲旧制度。“美国实验”以自由、自治、法治，人民主权与民主，合众为一为圭臬，它发端于1776年《独立宣言》,奠基于1787年宪法和1791年《权利法案》，同时它是一个开放的、尚未完成的进程。

乔治·华盛顿在就职演说中就说道：“人们经过深思熟虑,最后确定把自由圣火的保存和共和政府的命运,寄托在交付于美国人民之手而进行的实验之上。”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热情地写道：“在这块土地上,文明人正在进行伟大的实验,去尝试建立一个基础全新的社会，并首次应用当射人们还不知道或被认为行不通的理论去使世界呈现出过去的历史没有出现过的壮观景象。”白宫在2020年3月24发布的庆祝希腊独立日的公告中出现“我们伟大的美国实验受到自由、自治和法治思想的启发”这样的表述。

“美国实验”经历的考验

新冠病毒的肆虐，居高不下的失业率，负的经济增长率，利益集团和游说团体影响力的急剧扩大，政治极化、否决性政治的盛行与两党政治的失能以及总统大选纷争所引发的宪政危机(1月6日冲击国会山事件)都使得当前美国面临着重重的危机。王立新教授认为美国当前面临着五大危机：公共卫生危机、经济危机、社会危机、政治衰败和气候危机。

但这并不是美国第一次面临危机，也不是美国第一次面临类似的危机。王立新教授指出，在美国的二百多年历史里，美国经历了四次大的考验。第一次是1797-1815年联邦初期剧烈的党争，党争在联邦党人和民主共和党人之间爆发；第二次是由奴隶制而引发的美国分裂与内战；第三次是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并由此而引发的制度危机；第四次是20世纪60-70年代的社会动荡、经济滞胀与信心危机，如肯尼迪被刺杀、伊朗绑架美国人质事件、水门事件以及苏联对美国的挑战。

当前美国危机的根源

王立新教授从五个方面分析了当前美国危机的根源，其中包括美国结构性因素和911事件以来美国内政外交的失败。

第一是全球化进程(全球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多重后果，如贫富分化和国内的“文明冲突”。并非所有美国人都是全球化的受益者，美国铁锈地带的蓝领其实受到了全球化的冲击，这也是2016年特朗普赢得摇摆州当选美国总统的关键。全球化带来了移民潮和难民潮，这加剧了美国民众之间在生活方式、宗教信仰、价值观上的冲突，这种广义上的“文明冲突”带来社会的分裂和政治的分化。

第二是科技革命(如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对美国社会的巨大沖击，体现在政治两极化和后真相时代的到来。社交媒体的兴起引发后真相时代的到来，2016年“后真相”成为热词，被牛津词典评为年度词汇。在后真相时代，人们更多地诉诸于立场、情绪和价值观，而在什么是真相的问题上越来越难以达成共识。美国社交媒体上充满着各种情绪化的用词，阴谋论盛行，如特朗普宣传民主党在总统大选中舞弊。

第三是多元文化主义的盛行和“政治正确”的极端化导致身份政治兴起、美国社会的“部落化”、政治的(两)极化和国家凝聚力的削弱。在美国，不同的身份群体强调的是群体之间的差异而非共性，反映到政治生活上就是所谓的政治极化。据学者的研究，美国目前面临着自19世纪80年代美国重建以来最严重的政治两极化。在一项对国会投票倾向的统计中可以看到，在国会的立法过程中，党派的界限越来越明显，议员更多地以党派来投票，这使得在重大政策上两党渐行渐远。美国人在一些基本问题上也出现分歧，如美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作为一个美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美国历史应该如何去书写，这背后反映的是国家身份和国家认同困境，结果必然会削弱美国的国家凝聚力。

第四是美国错误的对外政策加剧贫富分化和政治极化，如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将本可以加强美国国内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福利的费用投入到无止境的战争之中，进一步加剧美国内部的分裂和贫困分化。

第五是近年来美国政府的施政促使危机进一步加深，如奥巴马的全民健保，其具有很强的党派特性，虽然勉强在国会通过，但是却引起了共和党人强烈反弹，而特朗普的执政风格则严重加剧了美国社会的分裂。

“美国实验”失败的含义

“美国实验”是否失败了呢？如果我们说“美国实验”失败了，那是在何种意义上定义的呢？王立新教授给出了自己的标准，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认为应从四个角度来判定“美国实验”是否失败。

第一是美国是否会从一个民主国家变成专制或极权的非民主国家,自治与民主的实验破产。

第二是美国是否会因为社会撕裂和政治分歧的不可调和而走向分裂和解体，“合众为一”的国家理想落空。

第三是美国是否会陷入长期的社会动荡,经济萧条,从而使政府功能失调,成为“失败国家”。

第四是美国是否会因为长期不能克服社会撕裂和政治极化,从而无法走出危机,难以逆转地走向衰落,并因此失去世界领导地位。

王立新教授认为以上前三种可能性都几乎为零。对于第四种可能性，王立新教授认为不能完全排除，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永远长盛不衰，这是历史规律，美国恐怕也难逃此一规律。但是，目前就明确得出这样的结论还为时过早，需要审慎判断。

帝国的黄昏:美国正在难以逆转地走向衰落?

美国当前面临的危机是不是意味着美国正在难以逆转地走向衰落，王立新教授从历史和现实两个维度做了深入地分析。

从历史的视角来看，第一，美国曾经历多次危机,当前这次危机井非历史上最严重的。正如上述所言，历史上“美国实验”经过了四次大的考验，与以上四次考验相比，目前的政治极化没有美国内战前严重，经济萧条没有大萧条严重，国家信心危机也比不上上世纪70年代。当前美国危机多多少少被夸大了，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美国人所惯有的忧患意识，另一方面是美国媒体的鼓吹，因为美国媒体的使命是批评政府，揭露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从而引发关注，引导解决，此外还有中国媒体的推波助澜。第二，美国危机是全球范围内民主治理危机与民主衰退的一部分。民主的演进从来不是直线的，而是波浪式的，因此会有高潮、低潮甚至退潮。如果因为疫苗的使用使得本次疫情很快就结束，美国经济得以恢复，那么美国国内政治分裂和政治极化情况可能会得到缓解，如此一来，很难说美国的实力不会回升。第三，历史上曾多次出现“美国衰落”论，而大多是美国人的“杞人忧天”，一次次上演“狼来了”的戏码。当前的“美国衰落”论是否是又一次“狼来了”呢？这有待观察。

从现实的视角来看，第一，美国的立国思想仍为大多数美国人所信奉,并没有过时,也没有出现可替代的思想。第二，美国制度没有完全僵化,仍然有自我调整和缓解冲突的能力以及纠错机制。1月6日冲击国会山事件一方面反映出美国社会面临的深刻而严峻的危机，但拜登顺利入主白宫从另一方面反映了美国民主的韧性。美国一位政治评论家曾言，虽然特朗普损害了美国人对美国民主选举的信心，但他并没有动摇美国民主的另外两大支柱，即独立的司法和自由。第三，美国力量的主要源泉不是国家而是社会,而美国社会仍然强大而富有活力。如果把美国比喻成一座冰山的话，国家的力量只是水面上所展示出的冰山的顶部，而社会才是这座冰山巨大的基座。美国最深刻的力量来源于美国社会，在美国，国家与社会不是对立的，国家从社会中汲取力量，强大的社会也支撑着强大的国家。

王立新教授指出，美国政府正在通过采取各种措施来缓解当前危机，如对富人征税、加强互联网监管、调整对外政策、弥合政党分歧、团结国际盟友等。

因此，王立新教授警示我们，无论是从历史经验还是现实状况来看,现在就预言美国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衰落还为时过早,认为美国可能分崩离析甚至走向解体更是一厢情愿。美国走出当前危机，逆转衰落的趋势并实现国力复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中国的战略決策不能建立对“美国衰落”论坚定不移的信念之上,而应该保持审慎、冷静和克制。

讲座最后，王立新教授和刘北成教授还就美国立国思想、美国的理想主义等问题进行对谈，并且回答了观众的一些问题。

   （李俊杰整理）